何俐萍/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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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六七十年代是砂拉越左翼運動最風風火火的階段,當年一批又一批的熱血青年參與反殖反帝的鬥爭,也為了追求砂拉越獨立的夢想,付出了他們的青春,有者甚至搭上了寶貴的性命。這場持續將近28年的運動是時代的產物,也因為形勢發展使然,終歸一句是“時不予我”而以失敗告終。
死去的人留下“烈士”之名,活下來的人當中,有的在扣留所拘禁了數年的時光,重新踏入社會時已是人事已非,一切都得從零開始。後悔參與嗎?前北加里曼丹共產黨領袖黃紀作很多年在在一次的訪談中,我曾追問他是否後悔時,他以一句:“一切都是時代使然”淡然回應。時光一去不復返,世上也沒有後悔藥,當時的抉擇改寫了無數人的命運和際遇,所歷經的一切都寫在他們生命的篇章中。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待當年持著不算新穎的武器,還徒步到邊界接受軍訓以準備進行武裝鬥爭者,也許你無法理解他們的思維,甚至還覺得有些可笑。但公正客觀而言,處身在當年追求獨立的大浪潮中,受大環境影響,也許你我在情感上也會受到感召成為他們的一員。他們的付出和犧牲也並不能形容為愚蠢,只是形勢的逆轉和客觀條件的種種不利,他們必須直面現實,接受這條鬥爭了二三十年的路並不可行的最終結局。
口述歷史記錄過去
人命的犧牲影響的不只是個人,他們當中有些家庭也承受一夕天倫夢碎,後代對他們唯一的印象也許只是掛在牆上的那幀遺照。回首走過的路,當年參與武裝鬥爭運動者不是已離開人世,就是已垂垂老矣,擱下立場,不糾結於誰是誰非,透過口述歷史,至少從一些細節中,讓我們知道上一代的人經歷過些什麼。
打6年游擊戰 被扣2年 貝雄偉年過30再重來
貝雄偉(83歲),砂拉越福利協會主席,當年也打了6年的游擊戰,爾後又被扣留了2年,重新投入社會時已年過30,與社會脫節多年的他,一切得重新來過。
詢問他是如何看待當年的鬥爭運動,他邊翻閱剪報邊喃喃自語說道:“這是不‘Jadi’(意即不成)的事”。最初,武裝鬥爭得到印尼政府在軍事支援方面提供有利的條件,但在蘇卡諾政權倒臺,蘇哈多上臺後,情勢大逆轉,在兩面夾攻的不利局面下,放下武器走出森林是別無選擇的選擇,也僅是時間上的問題。
貝雄偉的車房一隅儼然如他的小書房,從桌面到書架都是一疊又一疊的資料,有他這些年發表過的言論剪報,也有他這些年收集的“老朋友”資料。那些因鬥爭而犧牲被迫埋屍荒野的戰友都被他一一記錄在簿子上。“老朋友”、“老同志”敵不過歲月,成員是有減無增,誰在某年某月某日離世,他都詳盡記錄,那一筆一劃道盡深埋心中的感慨。
貝雄偉,又名貝永庭,出生在晉連路29哩半一戶椒農的家庭。革命思想的種子在當年在農村覓得土壤播種並茁壯成長,長期受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薰陶的貝雄偉也因一股熱血,被招攬進入組織,開始負責農運的地下組織工作。也因為他的活躍,自然被盯上,成為警方黑名單中的其中一號追捕的人物。
受傷生病 只能自救 1963年走到印尼軍訓
1963年6月間他被徵召越境到印尼接受軍訓,服從命令的他第二天就帶著簡便的行囊到組織指定的地點集合,也沒有料到的是,這一去就是6年。到印尼不是坐飛機,也不是巴士或私家車,而是靠自己的一雙腳,貝雄偉當時和逾60名的青年男女在組織“交通員”的引領下出發,徒步穿越山林來到巴達旺山區的甘榜蘇祿,休息一晚後,再從打必祿越過邊界進入印尼境內的恩帝貢(Entikong)。地下組織成員都不會用真名真姓行事,貝雄偉在部隊內就採用“方明”這化名,至今還有一些人稱呼他為“老方”。
在部隊的訓練下,貝雄偉學習基本的射擊和和游擊戰術,也被提拔為幹部級的小隊隊長。然而,他們使用的槍械屬於二戰期間使用過的老舊槍械,不但射程近還常有卡彈的危險,貝雄偉有數次在駁火中在緊要關頭時卡彈,險些性命不保。
赤腳打游擊戰
為避免輕易被偵察到及行蹤暴露,在山林打游擊戰的那幾年,貝雄偉一直是赤腳,縱使地上長滿帶有尖刺的籐類植物他也照踩不誤。也因為多年都是赤腳走,他的腳底結出了一層厚繭。曾有過來人告訴我,一些游擊隊員則是故意把鞋子倒反穿,這是誤導敵方的其中一種心理戰術,讓敵方依循錯誤的足跡去追蹤。
深居山林,不管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也得靠自救。貝雄偉有一次在開芭砍樹時,就被回彈的利刀劈中左腳,左腳掌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有人就地找來不知名的草藥為他敷藥及包紮,傷口在數天後逐漸癒合,但他的腳掌自此留下一道清晰的疤痕。此外,游擊隊隊員幾乎都逃不過感染瘧疾,一旦染上最苦惱的是不時復發,難以斷根。貝雄偉也被瘧疾糾纏多年,他是直到後期返回古晉被送到中央醫院治療一段時間才痊癒。
長期忍飢挨餓 逝者只能草草埋葬
“改善生活”這詞是游擊隊員用來形容“加菜”,山林不缺珍禽異獸,那個年代也沒有所謂的受保護動物,自然也沒有法令的箝制,游擊隊員也不時射擊到野味,生火烹調大快朵頤一番就是最歡樂的時光。
靠山林動物“加菜”
一回,貝雄偉和隊員以為遇上敵軍突擊,舉槍循“斯斯聲”查看時,不見敵人倒見兩尺長的白蟒蛇,他立即動作利落拔刀往蛇頭狠刺。就這樣,白蟒蛇成了隊員們成為當天加菜的盤中餐。
山林中的生活不是寫意輕鬆的,除了一些在鬥爭中犧牲於槍林彈雨中,也有些青年男女是因不適應林中的生活,因受傷、感染或生病而病死在林中的也不在少數。礙於身份的敏感,他們不是被草草埋葬,就是在隊員慌亂逃離時因顧不上,不得已被棄屍荒野,後期在失去印尼軍方的支持後,有者還被殘暴殺害 ,包括被砍頭。
印尼軍方從支持到槍口對準游擊隊隊員,加上大馬的辜加兵團也在追擊他們,他們的處境愈加艱難,不但生命受到威脅,對外通訊被中斷,儲糧的倉庫也被焚燬,最難堪的是來自砂境內的援助也受影響,不但要斷糧、斷藥,甚至陷入連食油和鹽都沒有的窘境。為了求生存,隊員們只能靠野生蔬果,甚至是腐爛的果實來果腹。
遭印尼兵伏擊成俘虜 再見雙親恍如隔世
1969年年底,貝雄偉和一名戰友在打必祿邊境的山林執行巡邏任務時被一早埋伏的印尼兵俘虜,之後被押送交給警方發落。被俘虜時,貝雄偉等人已經一年多沒吃過油鹽烹調的食物。因為受到雙面夾攻,許多隊員不是戰死、病死就是餓死,士氣低落。
貝雄偉6年未見父母,再見面時是身處在6哩的政治犯扣留營,彼此再見是恍如隔世。被關在小小的黑暗斗室中,回首自己在森林鬥爭的歲月是感觸湧上心,也不僅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離開扣留營重新生活
離開扣留營後,貝雄偉當過流動小販,也做過小生意,日子雖然平淡但也過得踏實。後來他成立砂拉越福利協會,目的是聯繫當年因政治因素而被拘留的老朋友,90年代和平協議的簽訂,砂拉越迎來睽違已久的和平,而“老朋友”的人數也在歲月無期的洗禮下逐漸減少,或許終將有一天也將走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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