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莲教授：再会吧南洋，你是我的第二故乡

有多少倾城的相遇，就有多少临别的依依。当树上的翠鸟叫醒淡紫色的清晨，我终于作别犀乡的云彩，飞向我的祖国中国的蓝天。一边是近乡情怯的心跳，一边是告别南洋，告别砂拉越的心潮翻滚：再会吧南洋，你是我的第二故乡……

“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椰子肥，豆蔻香。你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心潮翻滚的“再会吧南洋”与20世纪30年代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再会吧南洋》一下子融合在一起。当年的南洋华人，华侨机工就是唱着这支歌，踏上激情豪迈的旅途，奔向抗日的战场。八九十年之后的今天，时空的交错，岁月的变幻，歌中的“我”与此刻的我早已拥有各自的身份，昔日的南洋与今日之马来西亚、砂拉越也已变成了我遇见过的美丽模样。

2018年盛夏，我随任到中国驻古晋总领事馆。第一次踏上南洋热土，是沿着“一带一路”，奔向我在古晋的“远方的家”。当飞机飞过南中国海，泪眼模糊中，胡德夫吟唱的满怀沧桑的《过番》久久回响，脑海中浮现出华人移民背井离乡，踏破万里波涛的苍茫。他们向南洋求一线生机，艰辛地奔向未知之地与未知命运。彼时的南洋，此时我的“远方的家”，砂拉越，是什么样？地理书告诉我它是地球之肺，陈河的《砂拉越战事》描述了日本占领时的婆罗洲的苦难与坚强，黄杰夫《消失中的世界》用镜头展现了野性婆罗洲与土著民的习俗过往。但我对砂拉越更多的是异域想像，想像我心中的乌有之乡。而脚踏在砂拉越的土地上，这样冥冥之中相遇，感观心灵立刻被彩色砂拉越惊艳到，白云千载，椰风飘香，随处可见五角基建筑的南洋风。虽是绿肥红瘦，鲜红的扶桑花——马来西亚的国花傲然欢笑，触手可得。我渐渐知晓什么是南洋，我心怀对华人先民命运的牵挂与浓郁的南洋风情的热切体验之心，走进犀乡。它如此明丽与雄浑，具原始的动力与现代的激情，缤纷多姿又洗练疏朗，深情而淡泊，它是探险家的胜地，植物与生物学、民俗与民族学研究的天堂。

南洋的热带雨林最让人神往难忘，再浓荫的密叶间也总透过斑斓的光线，银叶猴的跳窜搅起高枝树影摇曳婆娑。蛙鸣鸟语的合唱先声夺人，总让寻觅的目光目不暇接。挥汗如雨的酣畅被雨林的天籁牵引，高辨识度的犀鸟惊掠尖叫，它是砂拉越的夺目鲜亮的明星，砂拉越的标志。火红的莱佛士花（Rafflesia）是世间最美最大的花，她娇艳的身姿与她身边的花尸神奇地展现生命的奥秘，雨林里的“拍岸惊奇”。追索它的学名Rafflesia的来历，让会让人有更多的获得，更深的探索。猩猩鼓着腮下的气囊却是气定神闲，凶猛时瞬间让人立时发现何谓野性张扬。林里的野猪悠闲觅食，不懂自我疗伤，借助张贵兴的《野猪渡河》的雨林故事，体味为什么“野猪不再渡河”。再带上张贵兴的《猴杯》，去峇哥把猪笼草的种种看个够，在故事与自然的纠缠中，打开南洋雨林中猪笼草的所有隐喻与生存密码，让猴杯、猪笼草与忘忧草的身世与希腊的古老神话共振。沙贝的弹响仿佛是飘自森林的翅膀，飞向哪里，都在演义听觉的雨林故事与来自自然的回响，不知道是神秘的雨林给沙贝的绝响带来启示还是反之。雨林的魅力与魅惑同在，生生世世吸引神奇向往者。

遥想华人下南洋 他家乡变故乡

当初下南洋的华人同胞，在不断的失望与坚强岁月种下了希望与收获，栉风沐雨，融入马来西亚，落地生根，友好土著，互利共存，开辟一片新天地，把他乡变故土，打破了族群界线。当年华人先辈走出中国的侨乡，而今与土生华人相遇在马来西亚，却是我熟悉的陌生人。随时切换的华语方言与马来、英语，不停地提醒我什么是“变通”的份量、融合的内涵，说明砂拉越人有着“变的神通”“通的本事”，也在在昭示着砂拉越有沟通世界的四通八达之潜质，是物流、人流、文化、宗教的中转站，是沟通的桥。就是如当我无数次徘徊漫步的达鲁哈纳黄金桥，目力所及，思绪所到，都始于桥。

族群和谐的砂拉越，人文与社会创造力源源不竭，一代代砂拉越人传承着厚重的文化，拥抱现代，立足本土，创造美丽犀乡。亚答街、海唇街的大街小巷，流淌着华人信仰文化的大河，飞檐俏壁的红墙红瓦中，分布着上帝庙、大伯公庙、公会机构，那里可以找到民间深层之伟力，精神信仰之强刚。林立的旺铺，条条纵纵，陈陈相因，把华人再造繁荣的历史层累地“写”在砂拉越的大地上，又用巨幅壁画画在时空画廊。华文教育的不灭之火点燃着理性之光，强劲地塑造人文主义的精神与科学时代的认知。在冠病疫情时代，中马（砂）协手与共，风雨同担的一次次经历让我感动不已。中华独中学生乐团以总领馆资助的乐器演奏《男儿当自强》，鼓舞中国抗疫，也让我记忆尤深。熟悉的弦律，别样的铿锵，打通了心灵的桥，开放灵魂的窗，增加了友谊的力量。砂拉越人热情奋进、创新乐达、包容宽厚的精神气质深深地融入生命与生活，把平淡琐碎的日常都转换为美学的练功场。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音乐、艺术、建筑，极尽追求完美，创造独具特色的砂拉越风情。其精心打造与创造的古晋国际智慧美食城，哪只美食那么表向，它浓缩着热带雨林之花果飘香。一切一切，都仿佛与我的母校，中央民族大学“美美与共”的精神相通。

“砂拉越华人是我相互守望的朋友”

渐渐的，我不再仅仅是砂拉越的观察者、体验者，而是入乡随俗，融入火热的生活。华人同胞不再是我熟悉的陌生人，而成为我相互守望的朋友。我的“远方的家”接纳安顿我泊飘的灵魂。渐渐的，我常自许砂拉越一分子，一起见证、亲历、参与砂拉越的点滴改变与创新，愈变愈美。

我多次走进砂拉越美轮美奂的标性建筑之中，参与砂拉越以及中砂友好的各种活动。我走进庄严恢宏国会大厦、阿斯塔纳，走进州立图书馆，砂拉越大学，这里是砂拉越的航标，有砂拉越的灵魂。尤其是砂拉越图书馆，每每想起阿根庭著名文学家博尔赫斯的话：“这个世界上如果有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我很喜爱砂州有这样的图书馆，也很自豪砂拉越图书馆有我们中国总领馆捐赠的图书，放在“天堂”等人寻访。

我深爱砂拉越的城市美总是拥抱自然，让人久久流连；喜欢砂拉越是云海的故乡。多少次，想像应诗人吴岸之约，看“云过马当山”，赏云飞骤雨落。也曾一次次寻找砂人创业史，了解砂拉越变迁的真谛，带着怀旧之情走访《哭泣的海唇街》，感受《鹅江心影》的乡愁。多少次漫步Damai海滨，张望对面的Satang Besar，直到“望断西风凋碧树”，想像它与马六甲、新加坡、南中国海的相通，寻找“小娘惹”的善良。驻足于山都望山脚下的苏丹墓，遥想汶莱王国曾经的辉煌与落寞。津津乐道于山都望与山金江公主的传说，它总是引人思考，爱情、嫉妒、虚荣这样人类永恒的命题，去探究山都望公主与山金江公主幻化成山的结局，是情到深入的失控，还是妒火中烧的爱的死穴？追问人性的古老课题，代代探索难以交付的完美答卷。砂拉越河的流光，常常静静地讲述着砂拉越的掌故。最精彩之处，也许是三代拉惹布落克（Raja Brooke）的故事与传说，是阿斯塔纳的今昔，玛格利塔堡的事迹。还有傍晚时分，水上清真寺与黄金桥交错的倒影，砂拉越河沿岸此起彼伏的古兰经念诵。偶尔也常常倒映着风情万种的“金陵十三钗”。

爱上砂拉越 它是火是热是光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我的人生经历与美丽的砂拉越相遇，爱上砂拉越，将伴随我的一生。砂拉越是火是热是光。砂拉越有数不胜数的故事。

我来过又往，我爱过未停歇。临别的时候，我参观了期盼3年之久的砂拉越博物馆，也就是以新的面貌闪亮登场的婆罗洲文化博物馆，让我对婆罗洲再作一次全方位的体验式旅游。充满现代气息与科技力量的博物馆，展览的方式不是主题先行的自说自画，而是面向目标受众，以体验式，参与式、互动式地全方位学习过程，使我对砂拉越的三年多融入历程以“倒叙式”的精华收尾，更让我在临别之际圆了一个期盼3年之久的梦想。我将这一切都打包浓缩，存放在厚厚的行囊，踏上归乡的旅程。

再会吧砂拉越，你是我心中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