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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你要好好吃饭。” 外婆和母亲担心我不舍得过日子,临行前给我包了大红包。张生知道我独处时就会亏待自己,早早预备餐费放在我的小荷包里。 过日子这件事,我觉得最写意的就是自己做饭。有自己的厨房,做自己喜爱的料理,品尝自己用心调理的滋味,生活有了烟火气才更温暖。 想要在台北有个小厨房,得面对两项艰巨的挑战,空间问题和垃圾处理。我尝试在没有窗的房间里设置一个小小料理角落,可惜逼仄的空间让油烟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勉强煮汤和面条。能煮汤和面条也算不错了,真正劝退我下厨的是垃圾分类。台湾的垃圾分类不只是分类处理,还实行“垃圾不落地”政策,每天都要定时定点等垃圾车才能丢垃圾。我每天只产生一点厨余,处理起来的时间或许比我做饭的时间还要长,但如果不马上处理,放在没有窗的房间里很容易发臭吸引蟑螂。 虽然无法自己做饭,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溪口街居民多是老人和小孩,日常节奏缓慢安静,几乎没有餐饮店。往捷运站方向走约10分钟有个充满旧时代气息的景美夜市,因附近有景美中学和小学,入夜后人潮涌动,各种饮食店、小吃摊林立。夜市的主要入口处有个非常有趣的古早味游戏摊,整整一排弹珠游戏,大人小孩蹲坐在一起打弹珠。景美夜市几乎不见游客,大多是台湾本地人在逛,但食物售价并不便宜,大部分食物也只能打包带走,不提供堂食。 我喜欢在夜市慢慢逛,看夜里如春笋般冒出的灯火,看琳琅满目的小吃和商品,看大人和小孩发亮的眼眸。夜市里的每个小摊位都像有魔法似的让人看着就想买来尝尝,但吃多了总觉得油腻,甚至有些空虚。 除了景美夜市以外,从溪口街往前直走,经过一个红绿灯后的景华街有一些便当店和餐厅。平日我也会打包便当,三菜一肉的组合经济实惠也营养均衡。有时在学校吃,有时在没有窗的房里吃,吃得很饱,却有点寂寞。 某个午后,我无意中走进景华街的“东京厨房”,一间专卖日式咖哩饭的餐厅。餐厅矮矮小小在一角落,推开有些摇晃的木门,店内有一个料理吧台和几个小桌椅,每个位置都坐满了人。我正好坐在门边面向店外的位置,一大片玻璃窗的对面是充满市井气息的公寓。路上来往的人不多,阴郁的天色仿佛随时会下雨,路人都是本地人,个个老神在在神色自若。 想点最贵的咖哩饭 我看着手机上的电子菜单,其实最想点的是最贵的炸牡蛎咖哩饭,但手指却滑向最便宜的蔬菜咖哩饭。一个人不需要吃得那么丰盛吧?吃不完就太浪费了吧? “你要好好吃饭。” 是呀,我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吃得丰盛呢?为什么我不能点自己现在最想吃的牡蛎咖哩饭呢?我的小荷包里有大家给我的餐费,我可以的。 热乎乎的牡蛎咖哩饭搭配当季蔬菜,咖哩、金黄色的欧姆蛋、橙黄色的炸牡蛎、绿色的生菜和香菜、紫色的洋葱碎、黄瓜茄子金瓜芋头地瓜莲藕,淋上一圈油醋酱,撒上迷迭香……简直像幅画的多巴胺配色实在太美妙了。我掉进色彩里的世界,忘乎所以地享受这份美丽,忘记似要下雨的阴霾天色,忘记拥挤矮小还有一点吵闹的环境,忘记今天安排得满满的阅读任务。 细细咀嚼每一道食材的独特风味,感受每一口不同搭配带来的味觉层次,让浓郁的咖哩、清爽的蔬菜、鲜美的牡蛎和饱满的白米饭充分刺激我的味蕾。强烈的味觉满足让味蕾以外的感官暂时放空,不禁微微叹息,焦躁随着叹息散去,大脑进入圣人模式,宁静放松。 回神时我竟然将整份咖哩饭的配菜吃完了,剩下实在吃不下的白米饭。老板娘贴心问我要不要再加一些咖哩把剩下的米饭也吃完,我醉眼迷离摇摇头,如此已是我的极限。 捧着附赠的柴鱼洋葱清汤,看着窗外的台北,安静得像只午睡的猫咪。此时餐厅内的人渐渐散去,我味蕾以外的感官渐渐苏醒,耳边传来了桑田佳祐的〈青春广场〉,轻快复古又有些沧桑。 “老早就回不去那个时候啊…… 在大都会角落孤独着,大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虽然一个人,我很努力好好生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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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到台北生活,意味着我必须暂时告别马来西亚的工作、车子、房子和家庭生活。 提出留学申请时,我将一切都想得非常简单,觉得应该和当年到韩国工作、北京留学的情况差不多,拖个行李潇潇洒洒上飞机。收到录取通知后,才惊觉自己不仅是个“大人”,并且还是个“已婚女子”,拖拖拉拉处理工作、车子和房子,还要背负上“抛夫”的恶名。“已婚女子”的枷锁比我想像中要沉重许多,许多人无法理解,认为我身为某人的妻子,又怎么能有“个人”的生涯规划?幸运的是,张生愿意将这段离别看作是各自努力的假期,假期结束后,彼此一定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还是拖个行李,不怎么潇洒地独自飞往台北开始新生活。 炎炎酷暑,我在红绿灯和斑马线编织而成的和平东路徘徊了4天,像在海上茫茫然漂流,我果然是低估了台北。早知道学校宿舍没有单人间,我出发前在网络上查了许多租房信息,拿捏着不算少的奖学金,以为至少能租个像样的单人房。现场看房才发现,在台北租房就像吃Omakase,昂贵、分量小、不能选自己想吃的、容易踩雷,踩雷还不许投诉。 找房子的时候发现有个非常可爱的术语:“蛋黄区”,想像敲个蛋覆盖在台北市地图上,最主要的中心就在蛋黄部分,旁边就是蛋白部分。蛋黄区的房租动辄天价,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往往潮湿发霉破旧不堪,就算条件糟糕也还是十分抢手。我实在不想住多人宿舍,旅店的费用也非常惊人,只好果断放弃靠近学校的蛋黄区,转向距离较远的蛋白区了。蛋白区的房租并没有比较便宜,只能说相对环境好一点点,比较宽敞干净。好在台北公共交通十分便利,就算住远一点也还算方便。 我独自将沉重的行李扛上文山区溪口街三楼一间小小的套房,喘着粗气打开门,披头散发为我在台北的第一个小窝亮起灯,是这岛唯一为我亮起的灯。套房很小,是房东重新“劏”出来的,像旅店格局那样的一房一厕,没有窗的四面墙,像山中的洞穴护住我这个闯进来的野人。 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小衣柜、小冰箱、折叠桌、椅子、鞋架,如果在地面摊开一个大的行李箱,便没有行走的空间了。我添置了小风扇、小电锅和一些零碎家具用品,虽然实在没多少空间能放得下新家具,但还是想要一张像样的书桌。 书桌还是不能少的 我尝试在有限的空间里整理出一张书桌的位置,最终在门和床之间挤出一席之地,说是一席之地,确实只容得下一席。手边没有测量工具,我用台湾的床架尺寸换算,那一席之地不到半个床架宽,大概是不超过100公分。网购平台上的书桌尺寸选择不多,我想90公分的书桌实在太短,不方便使用,还是决定冒险试试看100公分的书桌。 考虑到需要独自搬书桌上楼组装,于是挑了一张看起来比较轻、桌脚纤细的简易书桌。书桌的组装比我想像中要艰难,需要固定的范围和螺丝的数量非常多,木板的固定处只是简单打了个孔,需要十分用力才能将螺丝锁进木板内。然而,最让人担心的还是书桌的长度,我简单固定后赶快搬到房里测试。 果然,100公分的桌面正好挡住了门框。桌子放在床和门之间,床架已经完全靠墙了,完全没有空间。桌子放进去,门打开以后就没办法关上,门关上以后也没办法打开。我怔怔看向房里的四面墙,这里半扇窗也没有,如果连门的开关也不自由,这哪里还叫生活?这叫漂流。思考间,我继续努力组装桌脚,无论是生活还是漂流,书桌还是不能少的。扭了半天,我手心都磨出了水泡,还是无法锁紧螺丝,右边的桌脚有些松动歪斜。开始想念张生厚实有力的手掌,想念我住过的所有房间,密闭空间里的灰尘让我鼻酸。 算了,就这样吧。 我索性让书桌松动的右脚往床边倚靠,倾斜的桌脚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竟然稳住了,倾斜的角度让桌面往内靠了两公分,房门竟然就刚好能关上了。 房门一关,我的岛屿漂流在这无窗的房间里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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